禅宗探秘(五):六祖慧能与《坛经》
作者:王学信
神秀大师圆寂六年后,大唐睿宗延和元年七月,六祖命门人前往新州国恩寺建塔,并令加紧赶工。次年夏末,塔落成,七月一日,集徒众道:“吾至八月,欲离世间。汝等有疑,早须相问,为汝破疑,令汝迷尽。”接着,六祖为徒众说一偈,名曰《真假动静偈》,并道:“汝等诵取此偈,与吾意同。依此修行,不失宗旨。”六祖又道:“吾于大梵寺说法,以至于今,抄录流行,目为《法宝坛经》。汝等守护,递相传授,度诸群生,但依此说,是名正法。”“我今说法,犹如时雨,普润大地。汝等佛性,譬诸种子,遇兹沾洽,悉得发生。承吾旨者,决获菩提;依吾行者,定证妙果。听吾偈,曰:‘心地含诸种,普雨悉皆萌。顿悟华情已,菩提果自成。’”
新州故里 端坐迁化
是年七月八日,六祖忽谓门人说:“吾欲归新州,汝等速理舟楫。”徒众哀留甚坚。六祖道:“诸佛出现,犹示涅槃;有来有去,理亦常然。”徒众问:“师从此去,早晚可回?”六祖答:“叶落归根,来时无口。”众又问:“正法眼藏,传付何人?”六祖答:“ 有道者得,无心者通。”众复问:“后莫有难否?”六祖道:“吾灭后五六年,当有一人来取吾首。听吾记曰:‘头上养亲,口里须餐;遇满之难,杨柳为官。’”又道:“吾去七十年,有二菩萨从东方来,一出家,一在家。同时兴化,建立吾宗;缔缉伽蓝,昌隆法嗣。”
后七十余年,六祖预言果然应验。一出家菩萨、六祖再传弟子马祖道一禅师,一在家菩萨、六祖再传俗家弟子庞蕴居士,弘传南禅顿法,声振朝野,影响至为深远。大唐玄宗先天二年癸丑岁(公元713 年)八月初三,六祖于国恩寺斋罢,与徒众话别:“汝等好住,吾灭度后,莫作世情悲泣雨泪,受人吊问,身著孝服,非吾弟子,亦非正法。但识自本心,见自本性:无动无静,无生无灭,无去无来,无是无非,无住无往。”再说一偈,曰:“兀兀不修善,腾腾不造恶;寂寂断见闻,荡荡心无著。”六祖最后嘱托罢,端坐至三更,忽谓门人曰:“吾行矣!”奄然迁化。于时异香满室,白虹属地;林木变白,禽兽哀鸣。
肉身不腐 永镇南华
十一月,广州、韶州、新州三郡官员及门人僧俗,争迎真身,莫决所之。乃焚香祷告:“香烟指处,师所归焉。”当时,香烟径直飘往曹溪方向。十一月十三日,徒众迁神龛并衣钵而回。次年七月出龛,六祖真身不坏,弟子方辩以香泥上之。门人忆念取首之记,以铁叶漆布固颈入塔。忽于塔内白光出现,直上冲天,三日始散。
韶州刺史奏闻,奉敕立碑,记述六祖道行。祖春秋七十有六,年二十四传衣,三十九剃发,说法利生三十七载,嗣法四十三人,悟道超凡者莫知其数。达摩所传信衣、中宗赐磨衲宝钵及方辩塑祖真像,并道具,永镇宝林道场。留传《坛经》,以显宗旨,兴隆三宝,普利群生。
宝林禅寺,即现在南华禅寺,六祖肉身像至今供奉于寺内六祖殿内。唐宪宗元和十一年,朝廷下诏谥六祖慧能为“大鉴禅师”。北宋时,宋太宗、宋仁宗、宋神宗又分别加谥,其谥曰:“ 大鉴真空普觉圆明禅师”。
禅宗文献《指月录》载:大唐玄宗开元十年(公元722 年)八月,一个叫张满的人,接受新罗僧人金大悲之贿,伪服衰绖为孝子,夜入塔盗祖首,欲持归供养。守塔者闻塔中有声起视,满惊逸,而祖颈微有伤处。刺史柳无忝、县令杨侃共督捕得满。六祖弟子令韬道:“彼意在供养,且佛教慈悲,冤亲平等。”柳刺史嘉叹其言,释满不治。
宗宝《坛经》 完美流传
《六祖坛经》由六祖首座弟子法海记录整理六祖一生行履及法语而成,为唯一公认之中国僧人所撰佛经。现存最早的《坛经》敦煌本,名曰:《南宗顿教最上大乘摩诃般若波罗密经六祖慧能大师于韶州大梵寺施法坛经》。该本亦称法海本,下署“兼受无相戒弘法弟子法海集记”,约一万两千余字,应属《坛经》原本,写本现藏北京图书馆、敦煌县博物馆等处。
被胡适之先生称为“人间第二最古的《坛经》”为惠昕本《六祖坛经》,发现于日本京都兴圣寺,约一万四千余字,此本编者为晚唐惠昕和尚。成书于宋仁宗至和三年的《六祖大师法宝坛经曹溪原本》,亦称契嵩本,约两万余字,由北宋高僧契嵩改编,现存为明代刻本。
明清以后流行本《坛经》为宗宝本,系元代光孝寺僧人宗宝将数种《坛经》版本合校、编订成的新版本,题名《六祖大师法宝坛经》。应该说,宗宝本品目齐全,文意畅达、通俗易懂、可读性强,较之其他版本更见完美,故此风行天下,深入人心。
宗宝流行本《坛经》共分行由品、般若品、疑问品、定慧品、坐禅品、忏悔品、机缘品、顿渐品、护法品、付嘱品,凡十章。《坛经》集中体现了以“识心见性”和“顿悟成佛”为宗旨的慧能禅学思想。前者是其心性本体论,说明“心”、“性”是众生成佛的重要依据;后者则是修行方法论,提出了南禅修行的基本原则和方法。
南禅精要 顿悟成佛
首先,慧能认为,人的“心”、“性”即为佛性,两者并无分别,因此,“一切众生皆有佛性”,人人皆可成佛。他强调,人的自性、本心原本没有迷妄、烦恼,故而人的本性即是佛性。本性清净就是性空,在这个意义上,人的自性、本心即空,无形无相。同时,本来清净的自性、佛性,包含万法,本自具足。从根本上讲,人人都具有成佛之可能。
然而,在实际上,现实中的人与佛有着极大差异,这又是为什么呢?慧能指出:“菩提般若之智,世人本自有之,即缘心迷,不能自悟。”“自性迷,佛即众生;自性觉,众生即是佛。”虽然众生本性是佛,但由于心迷不能自悟,舍本求末,遗失自性,所以众生只能是现实中的众生而不是现实中的佛。有鉴于此,众生欲脱离苦海,解脱成佛,亟需依法修行,以去迷转悟,返本归真,这才是真修行。
既然,在心性论上众生自性本自具足,那么,在修行方法上必然是“不假外求”,“自悟自修”。慧能强调:“善知识,见自性自净,自修自作自性法身,自行佛行,自作自成佛道”,“ 救世度人须自修”。故此,欲觉悟解脱,应依靠自力,在自身主体上下功夫,而不能遗其内而执于外。
他指出:“自性心地以智慧观照,内外明彻,识自本心。若识本心,即是解脱。”“闻其顿教,不假外修,但于自心,令自本性常起正见,烦恼尘劳众生,当时尽悟。”故而,“无上菩提,须言下识自本心,见自本性”,“言下见性成佛”。
在《坛经》中,慧能在倡导“识心见性”、“顿悟成佛”重要理念的前提下,还提出了无念为宗、无相为体、无住为本、定慧等学的具体修行方法,为后代学人提供了更广阔的修为空间。
佛学儒化 影响深远
慧能的禅学思想在中国佛教史上引发了著名的“六祖革命”,标志着外来佛教完成了佛教中国化的进程。而《坛经》一书更是中国佛学儒学化的杰出代表。慧能将传统佛教的真如佛转变为心性佛,将传统佛教的佛度师度转变为注重自性自度。他强调了佛教的人间化、生活化,将世间法与佛法有机结合,开创了“人间佛教”的先河。他建立的以现实人心为基础的心性本体论直接导引了宋明理学的开端,启发了宋明儒学心性本体论的建构,促进传统儒学在新的历史时期的自我转化和突破,使中国传统哲学实现了一次重大转折。
慧能的禅学思想伴随《坛经》的广泛传播而影响日见深远,于盛唐之后,更成为中国佛教主流。朝野之间,禅风大盛,士人以不谈禅为鄙俗。即以“辟佛”著称之韩愈,他所反对的其实是朝廷的“佞佛”之举,而非禅宗文化本身。当他被贬为潮州刺史时,每于公务之暇,常往还开元禅寺,与住持谈禅论道,并结为至交。自盛唐、中唐、晚唐,直至宋、元、明、清,作为中华传统文化奇葩的诗词、绘画、书法等艺术门类,深受禅宗文化,尤其是慧能南禅顿悟的影响,注重“悟性”、“灵性”、“禅意”、“禅境”、“气韵”,使其艺术创作更重视内心体验、启示与象征,更加追求言外之旨、象外之意,致使“言有尽而意无穷”,直臻化境,其艺术成就之高妙,堪称人类文化瑰宝。
翻开《全唐诗》,几乎所有的著名诗人皆有与禅师酬唱之作,其中鲜有例外,而诗僧寒山、拾得、贯休、皎然、灵一、灵澈之诗作亦是触目琳琅。宋初即有诗僧九人,而苏轼、王安石、黄庭坚及陆游、范成大、杨万里、尤袤等南宋四大家更深受禅宗文化熏陶。人们所熟悉的济公,其诗作亦堪与此四大家媲美。
中国文人画从唐代王维始将禅意入画,至元四家及明末清初石涛、八大,达至高峰。书法自盛唐怀素狂草之“禅为书之体,书为禅之用”,直至北宋苏黄米蔡四大书家,禅意、禅境莫不贯穿其中。在中华文明史上,禅宗文化与诗、书、画艺术确有不解之缘,且相得益彰。
六祖慧能的传奇一生,给后人留下无尽的想象空间,纵观其对中华传统文化的重大贡献,笔者不禁深为感佩,因以一颂记之。其颂云:“六祖慧能,俾我坛经;灵光独耀,惠我群萌。繁花异卉,屡邀春风;照临千古,慧命永生。”
(编辑:徐秋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