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教文化与汉语传承（下）

      文／ 王学信 
     作者简介：王学信：资深媒体人士,知名文化学者。曾任中国新闻社主任记者，华声报社编委，中国侨联《海内与海外》杂志编辑部主任等。 

     禅家精辟词语广泛流布社会
    另有一种奇特的文化现象，可算是汉语发展史上的一大奇观。公元５２０年，禅宗初祖菩提达摩“一苇渡江”来到河南登封少室山，面壁九年，将大乘心宗传至东土。经二祖神光、三祖僧璨、四祖道信、五祖宏忍到六祖慧能，衣钵相传，禅宗心法遂大行于世，果然如达摩祖师所云：“吾本来兹土，传法救迷情。一花开五叶，结果自然成。”临济、云门、沩仰、曹洞、法眼等各宗各派的大禅师秉承“直指人心，见性成佛”的宗旨，以参话头、斗机锋等方式，巧设方便，教人开悟，谈禅说法，渐成社会风气。唐宋以降，读书人亦每以谈禅为时尚，于是，出自禅门公案、语录的大量精辟词语，渐渐成为人们所习用的成语，数量之多，令人惊叹，例如——
    叶落归根：比喻人们最终总得回归自己的生发之地。典出《六祖坛经》：“叶落归根，来时无口。”亦见《五灯会元·双泉宽禅师法嗣》：“问：叶落归根时如何？师曰：一岁一枯荣。”
    泥牛入海：比喻一去不返，杳无音讯。典出《景德传灯录·潭州龙山和尚》：“洞山又问和尚：见个什么道理，便住此山？师云：我见两个泥牛斗入海，直到如今无消息。”亦见《五灯会元·圆觉云禅师法嗣》：“三脚驴儿跳上天，泥牛入海无踪迹。”
    铁树开花：比喻事情罕见或极难办成。典出《续传灯录·或庵师体禅师》：“淳熙已亥八月朔，示微疾……逮夜半书偈，辞众曰：铁树开花，雄鸡生卵；七十二年，摇篮绳断。掷笔示寂。”
    单刀直入：比喻说话直截了当，不绕弯子。典出《景德传灯录·旻德和尚》：“若是作家战将，便请单刀直入。”亦见《景德传灯录·灵佑禅师》：“若也单刀趣入，则凡圣情尽，体露真常，理事不二，即如如佛。”
    水涨船高：比喻事物随其所凭借之物而相应提高。典出《景德传灯录·芭蕉清禅师法嗣》：“眼中无翳，空里无光；水涨船高，泥多佛大。”
    鹦鹉学舌：比喻人云亦云，自己了无新意。典出《景德传灯录·药山惟俨和尚》：“有行者问：有人问佛答佛，问法答法，不知是否？师曰：如鹦鹉学人话语，自话不得，由无智慧故。”
    枯木逢春：比喻绝处逢生或逆境中突获转机。典出《五灯会元·含珠哲禅师法嗣》：“问：枯树适春时如何？师曰：世间稀有。”
    半斤八两：比喻彼此相等，不相上下。典出《建中靖国续灯录·法恭禅师》：“踏着秤锤硬似铁，八两元来是半斤。又曰：秤头半斤，秤尾八两。”
    水到渠成：比喻条件成熟，事情自然成功。典出《景德传灯录·光涌禅师》：“问：如何是妙用一句？师曰：水到渠成。”
    头头是道：形容说话做事有条有理，有根有据。典出《续传灯录·慧力洞源禅师》：“方知头头皆是道，法法本圆成。”
    拖泥带水：比喻说话做事或写文章不干脆，不利落。典出《五灯会元·德山远禅师法嗣》：“问：一棒一喝，犹是葛藤；瞬目扬眉，拖泥带水。如何是直截根源？”又见《五灯会元·龙门远禅师法嗣》：“一向恁么来，未免灰头土面，带水拖泥，唱九作十，指鹿为马。”
    雪上加霜：比喻灾患迭至，受害程度加深。典出《景德传灯录·大阳和尚》：“伊退步而立，师云：汝只解瞻前，不解顾后。伊云：雪上更加霜。师云：彼此无便宜。”
    树大招风：比喻目标显眼最易招致他人嫉恨，攻击。典出《五灯会元·太平□禅师法嗣》：“问曰：牛头未见四祖时如何？师曰：潭深鱼聚。悟曰：见后如何？师曰：树高招风。”后习用“树大招风”。
    斩钉截铁：比喻说话做事果断坚决。典出《指月录·洪州云居道膺禅师》：“莫贪世荣，忍饥忍渴，志存无为，得在佛法中。十生九死，世莫相抛，出生入死，莫违佛法，斩钉截铁，莫负如来。”又及“师谓众曰：学佛法底人，如斩钉截铁始得。”
    痴人说梦：比喻愚人凭想象叙说根本办不到的事。典出《五灯会元·道行禅师》：“痴人面前不得说梦。”又见《冷斋夜话》：“僧伽龙朔中游江淮间，其迹甚异。有问之曰：汝何姓？答曰：姓何。又问曰：何国人？答曰：何国人。唐李邕作碑，不晓其言，仍书传曰：大师姓何，何国人。此正所谓对痴人说梦耳。”
    七手八脚：形容虽人多手杂，动作不一，但做事仍可快捷完成。典出《续传灯录·庆元府德光禅师法嗣》：“丈夫气宇冲牛斗，一踏鸿门两扇开。上堂七手八脚，三头两面；耳听不闻，眼见不见；苦乐逆顺，打成一片。”
    去伪存真：意为除掉虚假不实的，保留真实不虚的。典出《续传灯录·褒禅傅禅师》：“权衡在手，明镜当台，可以摧邪辅正，可以去伪存真。”
    来去自由：意为回来与离去全凭自己意愿，无有阻碍。典出《指月录·六祖慧能大师》：“一切即一，一即一切。去来自由，心体无滞，即是般若。”今习用“来去自由”。
    千奇百怪：形容奇特、怪异的事物数量甚巨。典出《五灯会元·广慧琏禅师法嗣》：“知有乃可随处安闲，如人在州县住，或闻或见，千奇百怪。”
    自作自受：自作错事，自己承受不良后果。典出《景德传灯录·大同禅师》：“诸人变现千般，终是汝生解自担带将来。自作自受，遮里无可与汝。”
    入乡随俗：形容顺应环境，随遇而安。典出《五灯会元·大宁道宽禅师》：“虽然如是，且道入乡随俗一句作么生道？良久曰：西天梵语，此土唐言。”
    成家立业：意为建立家庭，兴立家业。典出《五灯会元·栖贤湜禅师法嗣》：“问：牛头未见四祖时如何？师曰：成家立业。曰：见后如何？师曰：立业成家。”
    众口难调：谓众人口味不一，虽然尽力，仍很难做到人人满意。典出《五灯会元·庐山开先善暹禅师》：“羊羹虽美，众口难调。”
    佛头着粪：比喻美好的事物被加上不好的东西，被轻慢、亵渎。典出《景德传灯录·如会禅师》：“崔相公入寺，见鸟雀于佛头上放粪，乃向师曰：鸟雀还有佛性也无？师云：有。崔云：为什么向佛头上放粪。师云：是伊为什么不向鹞子头上放？”
    血口喷人：比喻捏造不实之词，污蔑、诋毁他人。《五灯会元·黄龙新禅师法嗣》：“含血噀人，先污其口；百丈野狐，失头狂走；蓦地唤回，打个筋头。”后习用血口喷人。
    八面玲珑：形容处事待人圆滑机巧，面面俱到。典出《续传灯录·育王端裕禅师》：“锋芒不露，无孔铁锤；八面玲珑，多虚少实。”亦见唐代卢纶句：“四户八窗明，玲珑逼上清。”
    本来面目：指事物原来的真实模样或本质。典出《指月录，六祖慧能大师》：“良久，祖曰：不思善，不思恶，正恁么时，那个是明上座本来面目。惠明言下大悟。”
    回光返照：比喻人临死前，精神突然亢奋，神志异常清晰，或旧事物灭亡前的短暂繁荣兴旺。典出《五灯会元·黄龙南禅师法嗣》：“诸禅德若能一念回光返照，到自己脚跟下，褫剥究竟，将来可谓洞门豁开，楼阁重重，十方普现，海会齐彰。”
    感天动地：以天地为之感动极言感人至深。典出《五灯会元·清凉益禅师法嗣》：“僧问：诸佛出世，说法度人，感天动地。和尚出世，有何祥瑞？”
    剑树刀山：比喻处境极其危险、艰难。典出《五灯会元·灌州罗汉和尚》：“曰：如何是法？师曰：剑树刀山。”后亦作“刀山剑树。”
    将错就错：意为既然已经做错，索性就沿错而下，或许有意想不到的结果。典出《联灯会要·道楷禅师》：“祖师已是错传，山僧已是错说，今日不免将错就错，曲为今时。”
    粉身碎骨：身体粉碎而死以喻甘愿牺牲生命。典出《五灯会元·双泉宽禅师法嗣》：“曰：恁么则粉骨碎身也。师曰：易开终始口，难保岁寒心。”后习用“粉身碎骨”。
    三头六臂：以佛之法相比喻本领极大。典出《景德传灯录·汾州善昭禅师》：“曰：如何是主中主？师曰：三头六臂擎天地，忿怒那吒扑帝钟。”
    安身立命：意为生活有着落，精神有寄托。典出《景德传灯录》：“僧问：学人不据地如何？师云：汝向什么处安身立命？”
    “冤有头，债有主”：意为报仇讨债要认准对象，不累及他人。典出《五灯会元·法云本禅师法嗣》：“曰：如何是境中人？师曰：一宿觉。上堂，众集定，喝一喝，曰：冤有头，债有主。”
    女大十八变：泛指女性从小到大容貌，性情等变化很大，典出《景德传灯录·幽州谭空和尚》：“有尼欲开堂说法，师曰：尼女家不用开堂。尼曰：龙女八岁成佛，又作么生？师曰：龙女有十八变，汝与老僧试一变看。”
    只重衣衫不重人：形容眼光势利者只看重外表，不看重人品才学。典出《五灯会元·黄龙心禅师法嗣》：“师曰：五陵公子争夸富，百衲高僧不厌贫。近来世俗多颠倒，只重衣衫不重人。”
    “挂羊头，卖狗肉”：比喻以假招牌、假货色骗人，名实不符。典出《五灯会元·天钵元禅师法嗣》：“有般名利之徒，为人天师，悬羊头，卖狗肉。”后习用“挂羊头，卖狗肉”。
    “不经一事，不长一智”：意为人的聪明程度会因人生阅历的增加而不断提升。典出《联灯会要·道颜禅师》：“老赵州十八以上便解破家散宅，徒为戏论。虽然如是，不因一事，不长一智。”后在《红楼梦》第六十回，便成为现在习用之“不经一事，不长一智。”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谓今天看到不良后果，追悔往昔之失误，有追悔莫及之意。典出《五灯会元·天衣怀禅师法嗣》：“曰：中下之流如何领会？师曰：伏尸万里。曰：早知今日，悔不慎当初。”后习用“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比喻真心改恶从善，立即可成为好人。典出《五灯会元·东山觉禅师》：“广额正是个杀人不眨眼底汉，飏下屠刀，立地成佛。”到《朱子语类》中便成为现在习用之“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形容见义勇为，抑强扶弱。典出《五灯会元·天宁卓禅师法嗣》：“育王被人推倒了，也还有路见不平，拔剑相为底么？若无，山僧不免自倒自起。”后习用“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上天无路，入地无门”：比喻无路可走，身陷绝境。典出《五灯会元·栖贤湜禅师法嗣》：“一人把火自尽其身，一人抱冰横尸于路，进前即触途成滞，退后即噎气填胸，直得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如今已不奈何也。”
    “君子一言，快马一鞭”：比喻一诺千金，言而有信，决不反悔。典出《景德传灯录·袁州南源道明禅师》：“上堂云：快马一鞭，快人一言。有事何不出头来，无事各自珍重。”后习用“君子一言，快马一鞭”。
    从以上所举四十余例，可以看出，源于禅宗文献的成语，在现代汉语中几乎俯拾即是。其它如当头棒唱、胆战心惊，自欺欺人，七零八落，水泄不通，四面八方，七颠八倒，改头换面，骨瘦如柴、顶天立地，打成一片，叶落知秋，话不投机，有口皆碑，摇头摆尾，骑牛觅牛，骑驴觅驴，独往独来，面面相觑、看风使舵、灰头土脸、你死我活，敲骨吸髓、异口同声、大开方便之门，解铃还须系铃人，以及“如人饮水，冷暖自知。”“生公说法，顽石点头”、“人穷志短，马瘦毛长”、“百尺竿头，更进一步”、“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等等，数量之多，举不胜举，在汉语成语的百花园中，形成一道亮丽的风景。■（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