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拿大共生国际传媒】作者:王学信
黄檗希运住持黄檗山,门下学人常达千余众。黄檗既深得马祖、百丈洪州禅法之精髓,又因势创新,故其接引之法更见单刀直入,机锋峻烈,棒击喝问,语势兼用,创立“黄檗禅”,并开启其后之临济宗风。
黄檗禅风 一时无两
一次,师上堂,大众才集,师拈拄杖一时打散。复召大众,众回首,师曰:“月似弯弓,少雨多风。”有僧问:“如何是西来意?”师便打。一日上堂,大众云集。师乃曰:“汝等诸人,欲何所求?”以拄杖趁之,大众不散。师却复坐,曰:“汝等诸人,尽是噇酒糟汉,恁么行脚,取笑于人。但见八百一千人处便去,不可图他热闹也。老汉行脚时,或遇草根下有一个汉,便从顶门上一锥,看他若知痛痒,可以布袋盛米供养他。可中总似汝如此容易,何处更有今日事也?汝等既称行脚,亦须著些精神好。还知道大唐国里无禅师吗?”时有僧问:“诸方尊宿,尽聚众开化,为甚么却道无禅师?”师曰:“不道无禅,只是无师。阇黎,不见马大师下有八十四人坐道场,得马师正法眼者,止两三人。”黄檗接引学人,特别强调上乘根机的顿悟,常以棒打、喝问等方式截断对方的惯性思维,使之在刹那间,得见自性本体,即顿悟。而对能以大机大用接引学人之禅师的缺少亦深为感慨。
千顷楚南为黄檗得法高徒,当时尝以一语得以契合。楚南为福州张氏子,少年出家,后不远千里至山西五台山受具足戒。旋赴赵郡、长安习经律,主旨甚通。随后往常州谒马祖法嗣芙蓉大毓禅师,师见楚南因缘不在此,曰:“吾非汝师,汝师江外黄檗是也。”楚南遂赴江西参黄檗希运。运问:“子未现三界影像时如何?”南曰:“即今岂是有耶?”运问:“有无且置,即今如何?”南曰:“非今古。”运即首肯:“吾之法眼,已在汝躬。”楚南即留侍师左右,朝夕请益。此处禅语问答围绕“自性”展开,运知其了知自性清静、本身具足、不生不灭、无古无今,因此认可。
其后,唐武宗“会昌灭佛”,楚南辞师至杭州千顷山慈云禅院,大振黄檗禅风,应机不倦。唐僖宗光启年间,镇海节度使钱镠特请楚南到府内说法,赠紫衣,施资财供养。楚南示寂后,唐昭宗特赐紫衣及鹿胎衣五事以示褒扬。
希运有一高徒睦州道明,俗姓陈,睦州(今浙江建德)人,南朝陈皇室之后。道明幼年出家,持戒精严,学通三藏,后于黄檗门下悟领玄旨,并为黄檗首座。其后为四众迎请住观音院,常随众逾百人,声名远播,禅林谓之“陈尊宿”。后因母老迈,欲行孝养,归睦州开元寺,恒织蒲鞋,资以养母,复有“陈蒲鞋”之称。时黄巢率寇众来犯睦州,道明将一大草鞋悬于城门之上。黄巢欲取而弃之,竭力而不能取,遂叹曰:“睦州有大圣人。”舍城而去,睦州百姓遂免于涂炭。师于九十八岁跏趺而逝,门人以香薪焚之,舍利如雨,乃收灵骨,建塔于寺。
棒喝峻烈 直契心源
黄檗希运法嗣中,临济义玄无疑是最杰出,也最享有盛名的,希运对其接引,更为禅门中所乐道。义玄,俗姓邢,曹州南华(今山东定陶)人。幼而颖异,长以孝闻,秉性倔强,早负出尘之志,于河北正定落发受具足戒,精究毗尼,博采经论,然未得教外别传之旨,遂南下黄檗,拜于希运门下。虽行业纯一,但三年间仍未得到希运特别眷顾。
时睦州道明为黄檗首座,乃问义玄:“上座在此多少时?”玄曰:“三年。”州曰:“曾参问否?”玄曰:“不曾参问。不知问个甚么?”州曰:“何不问堂头和尚,如何是佛法大意?”玄便去问,声未绝,檗便打。玄下来,州曰:“问话作么生?”玄曰:“某甲问声未绝,和尚便打,某甲不会。”州曰:“但更去问,”玄又问,檗又打,如是三度问,三度被打。玄白州曰:“早承激劝问法,累蒙和尚赐棒,自恨障缘,不领深旨,今且辞去。”州曰:“汝若去,须辞和尚了去。”玄礼拜退。州先到黄檗处,曰:“问话上座,虽是后生,却甚奇特。若来辞,方便接伊,以后为一株大树,覆荫天下人去在。”玄来日辞黄檗,檗曰:“不须他去,只往高安滩头参大愚,必为汝说。”此公案表明,佛法本不可思议,用心即乖,开口即错,学僧本该超越文字及义理层面,直契心源。黄檗棒打,便是以此截断义玄之意识流,而睦州确具伯乐之眼之心,提携义玄亦不遗余力矣。
大愚采芝禅师初参马祖,后于马祖法嗣归宗智常处开悟,为当世高僧,独居高安滩头真如寺。大愚尝嘱黄檗:“他后或遇灵利者,打一人来相访。”黄檗遣义玄参访大愚,即践此约。
义玄至大愚处,愚曰:“甚处来?”玄曰:“黄檗来。”愚曰:“黄檗有何言句?”玄曰:“某甲三度问佛法大意,三度被打。不知某甲有过无过?”愚曰:“黄檗与么老婆心切,为汝得彻困,更来这里问有过无过。”玄于言下大悟,乃曰:“原来黄檗佛法无多子。”愚揪住曰:“这尿床鬼子,适来道有过无过,如今却道黄檗佛法无多子。你见个甚么道理,速道,速道。”玄于大愚肋下筑三拳,愚挡开曰:“汝师黄檗,非干我事。”此公案显示,义玄初见大愚,尚局限于寻常思惟中,且未解黄檗深旨,徒增一重障碍。大愚即示其开口即错,义玄即悟,南禅顿法不在言句,不在见闻知解,因以三拳表明此法无道可思,无理可道。义玄终于走出知解葛藤,初次领略南禅的大机大用。
义玄辞大愚,却回黄檗,檗见便问:“这汉来来去去,有甚了期?”玄曰:“只为老婆心切。”便侍立。檗问:“甚处去来?”玄曰:“蒙和尚慈旨,令参大愚去来。”檗曰:“大愚有何言句?”玄举前话。檗曰:“大愚老汉饶舌,待来痛与一顿。”玄曰:“说甚待来,即今便打。”随后便掌。檗曰:“这疯癫汉,来这里捋虎鬚。”玄便喝。檗唤侍者曰:“引这疯癫汉参堂去。”后来,沩山灵祐问其徒仰山慧寂:“临济当时得大愚力,得黄檗力?”仰山云:“非但骑虎头,亦解把虎尾。”也就是说,临济义玄开悟,得益于两位大师的作育,而义玄一句“即今便打”,证实他确已开悟,黄檗自是心中暗喜。
黄檗一日普请出坡,义玄随后行。檗回头见玄空手,乃问:“镢在何处?”玄云:“有一人将去了也。”檗曰:“近前来,共汝商量个事。”玄便近前,檗竖起镢曰:“只这个,天下人拈掇不起。”玄就手掣得竖起,曰:“为甚么却在某甲手里?”檗曰:“今日自有人普请。”便回寺。此公案显示,黄檗在日常不经意间勘验义玄修持境界,见其表示自性已握在手中,遂得以印可。
一次,义玄正锄地,见黄檗来,拄镢而立。檗曰:“这汉困哪!”玄曰:“镢也未举,困个甚么?”檗便打,玄接住棒,一送送倒。檗呼维那:“扶起我来!”维那扶起曰:“和尚,争容得这疯癫汉无礼?”檗才起,便打维那。玄掘地曰:“诸方火葬,我这里活埋。”此公案中,义玄接棒,将黄檗送倒,此刻,义玄已脱却尘俗之我,回归真我,即自性真如,而此永恒自在之我在与师之真我相往来。黄檗之打维那,正是对义玄境界的首肯。
一日,义玄在僧堂里睡,檗入堂见,以拄杖打板头一下。玄举手,见是檗,却又睡。檗又打板头一下,却往上间。见首座坐禅,乃曰:“下间后生却坐禅,汝在这里妄想作么?”座曰:“这老汉作甚么?”檗又打板头一下,便出去。此公案中,黄檗之评判标准似乎有悖常理,然而,作为得道高僧其感知能力超乎想象,对当时情境确乎了然于胸。义玄虽睡,仍在禅境中,而首座虽为坐禅状,但妄想纷飞,身静而心动,故黄檗有如上评判。禅家云:“行亦禅,坐亦禅,语默动静体安然。”外息诸缘,心中湛然,净念相继,六尘不染,那么无论行、住、坐、卧,皆在禅中,反之,则断乎不肯。因此,真正的禅修并不拘泥于形式,而在于实实在在的内涵。
一次,义玄栽松,黄檗问:“深山里栽许多松作甚么?”玄曰:“一与山门作境致,二与后人作标榜。”说罢,将镢头筑地三下。檗曰:“虽然如是,子已吃吾三十棒了也。”玄又筑地三下,嘘一嘘。檗曰:“吾宗到汝,大兴于世。”此公案中,义玄先筑地三下,表示此生弘传黄檗禅法之决心,而黄檗尚不首肯,义玄再筑地三下,以示心意已决,再无退缩。黄檗见此,甚感欣慰,并对其未来,深寄厚望焉。
义玄百炼 乃得真传
黄檗培养义玄,可谓不遗余力,不仅精心施教,还令其转益多师,除了数度求教高安大愚,还先后行脚至德山、径山、沩山、大慈山、熊耳山,以及龙光、三峰、翠峰、明化、凤林、象田、金牛等地参访大德高僧,开阔视野,印证所学,为其后开法立宗打下坚实根基。
一次,义玄为黄檗驰书至沩山,时仰山作知客,接得书便问:“这个是黄檗底,哪个是专使底?”玄便掌,仰山挡住,云:“老兄,知是般事便休。”同去见沩山。沩山问:“黄檗师兄多少众?”玄云:“七百众。”沩山云:“什么人为导首?”玄云:“适来已达书了也。”玄却问沩山:“和尚此间多少众?”沩山云:“一千五百众。”玄云:“太多生。”沩山云:“黄檗师兄亦不少。”玄辞沩山,仰山送出,云:“汝向后北去有个住处。”玄云:“岂有与么事?”仰山云:“但去,以后有一人佐辅老兄在此。此人只是有头无尾,有始无终。”其后,义玄辗转来到河北镇州(今正定)滹沱河畔建临济院,并得普化禅师相助,一如仰山慧寂所言。
不久,义玄来辞黄檗,檗曰:“甚处去?”玄曰:“不是河南,便归河北。”檗便打,玄接住,还一掌,檗大笑,乃唤侍者:“将百丈先师禅板、几案来。”玄曰:“侍者将火来。”檗曰:“不然,子但将去,以后坐断天下人舌头去在。”此公案中,黄檗便打,是问义玄将来做什么,而义玄还一掌,意即深得乃师真传,己将终生回报。《楞伽经》云:“将此真心奉尘刹,是则名为报佛恩。”黄檗要将百丈先师禅板、几案传给义玄,而义玄认为慧能南禅顿法衣止不传,讲求以心印心,既然自身已得心宗法要,可将禅板、几案付之一炬,无此证物亦不妨碍传承百丈法脉。然而,黄檗亦深谙世间法,便直白告知爱徒:你的想法,尘世之人不能理解,将此证物带去,今后别人便不会说三道四,相信你确是百丈一脉之传人。
黄檗对义玄之真情呵护的确令人感动而泣下,而义玄对此自然铭感五内,终生难忘。义玄没有辜负乃师期许,其后传承百丈、黄檗禅法,创立临济宗,声振天下,历千年而不衰。
编辑:胡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