濮存昕演的《一轮明月》,是他自己相当认可的作品。
也许是濮存昕的内心深处半世半佛的精神蓄涵,也许是职业演员练就的敏感和多思,《一轮明月》让他走近了可以与自身内心情感相互映照的境界,演出时的每一次感动都带有几分净心向佛之美。
濮存昕饰演李白也是在2003年。他是在这一年懂得《李白》的。
这一年,濮存昕被任命为北京人艺副院长。“接受任命,剧院给我一套新办公室,配了奥迪车,但我觉得这都有如囚笼一般,完全把我困住了。我能举旗大干吗?谁跟我?真有人跟我,哪天我想撤时,那不等于害了人家?”
濮存昕拍戏入不了戏,心情烦躁,犹如芒刺在背。“这种状态让我意识到,一天不交辞呈,我就一天入不了戏。于是就选了一天去市委宣传部找蔡赴朝部长,到市委才发现是个星期天,没人办公。我就把辞呈托传达室的人转交,自己骑自行车回家了。这一递,演出的状态就回来了。于是从下半年开始,我从《北街南院》《赵氏孤儿》一直演到《李白》《茶馆》。到来年的正月十五,我一共演了一百多场戏。”
从弘一法师到李白,从尘世到佛门,从天生我才必有用到纵情山水诗酒之间,这是为中国知识分子奉为经典的精神之旅,其间的历练与获得已经再无人可以企及,“悲欣交集”和“轻舟已过万重山”成为人们永不能放手的案头之卷。濮存昕作为话剧演员在他的知命之年饰演这两位伟大的历史人物,或许应该是他的幸运,或许是他的骄傲。
他自己说,这一年的经历对自己感悟李白的精神世界是有帮助的。开始能理解郭启宏写《李白》为什么要把点放在李白的后半生。李白空怀报国之志却陷入皇族嫡庶之争,蒙冤入狱,被贬夜郎,以囚徒之身嗟叹“蜀道难”,又在白帝城被赦后放歌一曲“朝辞白帝彩云间”。身世之坎坷沉浮是历朝历代中国多少个文人的缩影?而今世界的开阔与浪漫,又是多少文人可望达到的境界?
一个从事文艺工作的人处在个人艺术成就的峰巅期,是令人羡慕的。欣赏那份近乎完美的艺术作品,感知艺术本身的美,领略自己被艺术所打动的震撼和被燃起的激情,徜徉在回味与享受之中,是心灵在艺术天地间的自我沐浴。
可以说,濮存昕正处于个人艺术成就的巅峰期。然而,他很平淡,旁人察觉不到他怀有被人羡慕着的心态,反倒是他把个人艺术成就过程拿来与人的生命齐观,看到的是存在——消亡——重生之间的轮回。实际上,这是一种普通的觉悟,只不过许多人看不到或者不愿看到,最终放弃进入这样一条精神路径的机会,也就放弃了这样一种觉悟。
在濮存昕的内心世界里,一定存在把艺术与人生浑然融合而依然不断前行的动力和目标,他欣羡那些人艺的老演员,羡慕朱旭老师那种从里到外的自在,从演艺到生活的自在。这样的自在有一种代价,如果把心灵放到艺术之中去熔炼,把生命进程交给艺术旅途去跋涉是这样的代价,那么,濮存昕是认可这样的代价的,就像在南非野生动物园里他看到的老象,远远地跟在象群后头,慢慢地走,直等到那最后一刻,重归自然,完成一个生命的轮回。
关于拍摄广告与“杀手”的谐谑
无论是市场规则还是行政管理,对于演艺界明星参与广告宣传的市场行为,都没有禁止或者排斥约束,而艺术规律则是只管艺术不问人事。但是,对于濮存昕拍广告的事,社会上和艺术圈内都有不同议论,但是他都应对过去了。他现在依然是广告照拍,公益照做,艺术的事那是自己的生命,不可与之相提并论。
生活在一个充满诱惑的时代,在物质与金钱面前没有唐·吉坷德,追求金钱,享受物质生活,有时像一滴油滴在锈蚀了的钢铁螺旋口上,它会悄无声息地、慢慢地浸透到毫无缝隙的锈蚀之中,让密封锈死的螺口恢复柔润,只待一只扳手轻轻一拧,就会毫无障碍地旋转开来,而且很难再被锈死封住。
打开一道久封了的闸门,改变一个固守的世界,未必不是好事,但是,重要的在于约束和控制。否则就一定会落入无度和堕落。
就像把握自己的人生轨迹一样,濮存昕作为人艺著名演员在开始参与广告宣传的时候起,始终保持一种突破与控制的状态,艺术目标与人生目标始终如一。
然而,濮存昕的参与广告商业行为,起初,自己还没有放下内心的一份焦虑与不安,精神上的弦绷得紧紧的,时刻准备应付来自外界的善意或者非善意的质询。
“当你们家还住在没有阳光没有卫生间的房子,上厕所要走五十米到公共厕所的时候,你就觉得应该创造财富养家糊口,让你的家人住上有阳光有卫生间的房子。”濮存昕说,那一次面对媒体的有欠尊重的追问,这样的回答道出了内心的真实想法,但是那依然是一段不愉快的记忆。
随着自我心理调整,濮存昕开始逐渐适应了外界的批评和议论。谢晋导演担心拍广告会影响演员在观众心目中的形象,曾经批评过濮存昕,但是,濮存昕对此心存感激却不以为然,依然继续接拍广告,他认为,名和利在今天的生活中是不可缺少的。
不过,濮存昕终究不是商业人士,在参与商业活动的过程中,他始终没有所谓的经纪人、助手、经理或者公司。“我只靠直觉做这些事”,一如他面对“少妇杀手”的谐谑。他曾经的与一位不曾谋面的女观众之间的小故事,令他至今不能忘怀:“我还忘不了为我送《舒婷诗选》的那个人。我在书店问有没有这本书时,我想她肯定在旁边听到了,所以会将这本书放在人艺的传达室。没有留名,只夹了张字条,大意是说很愿意有人与她分享诗歌之美。”这就是濮存昕。至于如何回答到底是不是“杀手”的问题,有两点可以参考,一是中年男子特有的对异性的温情与友好往往会超越社会因素之上,但是,多数的社会环境下这种温情会被误解;二是“少妇”与孩童相似,在精神心理上有一小块狂想区域,对异性的狂想如果仅仅限于心理界限,一般是不会遭遇“杀手”的。
濮存昕是坦诚、透明、善良而又智慧的。他“知道光在哪里”,始终在孜孜不倦地追求心中的艺术与人生之光,并愿意对所有人讲述他追求这“光”的经历与快乐,而我也许和许多人一样,愿意倾听他的内心独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