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拿大共生国际传媒】胡宪
14年前去阿富汗采访,一位当地大婶送给我一个很旧、很脏,却意义非常的香囊,我十分珍惜,小心收藏。
藏东西这事,真是越小心越出错。前一阵阿富汗又成世界焦点,我到处找它,想在接受采访时拿出来增加话题既视感或当个旁证,可翻箱倒柜,怎么找也找不着。我为弄丢了重要纪念品而懊恼,也为渐行渐远的记忆力而沮丧。
就在刚才,我看着电视,想顺便收拾一下久不碰触的抽屉。万没想到,那个牵肠挂肚的香囊,梦里寻它千百度,随手一摸,竟在珠宝首饰最深处!怎不叫我喜出望外?
这个异国香囊,样子和做工都很一般,细看甚至有些粗陋,除了捆包的金丝,都已失去本色,包里包外也脏兮兮的,因为八十多年就没有洗过……可就是这个香囊,它让我终生难忘,因为它,曾挽救了我在阿富汗的第一场采访。
那是2007年12月20日抵达阿富汗的第一天,我在朋友帮助下找到了一名翻译。听说他有个大家庭,父亲是知识分子,当天他家要庆祝阿富汗新年——宰牲节,我提出希望阿富汗之行的第一个采访对象是他家女眷,我保证绝不拍照。征得族长同意后,我有幸踏入非家庭直系男禁地——有女人居住的内房。
内房中,从两个月大的女婴到70多岁的老妪共有八人,全着民族盛装,其中一名新娘子是翻译的堂弟媳,五官精致,浓妆艳丽,红色紧身长裙将她丰满的胴体勾勒得格外动人。
想象着如此美丽的她,只要踏出这房门,就必须包在分不出老少美丑,更无性感可言的深色罩袍当中,我为她深感遗憾,且愤愤不平。寒暄过后,我夸新娘子漂亮,然后自以为是地请她们“控诉”穿波尔卡(罩袍)的感受。
翻译话音刚落,我便知自己闯了祸。一张张笑脸秒变怒容,热热闹闹的十人小屋顿时鸦雀无声。
过了好一会儿,翻译的婶子首先发言:波尔卡是阿富汗妇女的特定服装,民族传统,出门不穿波尔卡反而觉得不自在,就像没穿衣服上街了一样。年轻的新娘子接着说:我的美貌是给丈夫看的,穿波尔卡出门是自尊自重的象征。我们反对塔利班不许女孩子上学、不准成年女性单独出街,但这和穿波尔卡是两码事,西方人不应该对我们的民族服饰说三道四……
从她们的神态我看出强烈不满,想赶紧岔开话题,修复对主人家的冒犯。但谈话已陷僵局,我成了不受欢迎的人。这时,翻译的母亲拿出一个破旧的香囊,抽出一支沾着黑色粉末的黑木签在眼睛上来回擦抹。我没话找话地问她那是什么,她不说话,却把小木签递过来示意我照做。
这挑战来的太突然!要知道眼睛是敏感部位,且不说不了解那黑色粉末是什么,用别人刚用过的东西直接抹眼本就有卫生风险。但在众目睽睽之下,我只犹豫了片刻,便笑着接过来,学她的样子将木签横在上下眼皮中抹了抹。
双目一阵陌生的清凉刺辣,周遭一片亲昵的笑语欢声,一根小小的木签拉近了我们的距离,僵局在瞬间攻破!原来那黑色粉末是一种薄荷类植物制成,有明目作用。
老夫人对我的“不见外”很是感动,执意要将香囊送给我。这香囊是她母亲一针一线亲手缝的,她5岁开始用,15岁出嫁便随身携带,每天用几次,眼睛从来不生病。我更是感动,说了好多诚挚的话,包括说到我的妈妈……在她的带动下,女人们纷纷东摸西找,都希望送我点儿什么,还有人想即刻出去买。我忙请翻译解释我远行在外身无长物,而光收礼不回礼有违祖训,实在不敢。从那一刻,她们对我的发问争相回答,我们讨论得热火朝天。好客的主人们不光给我端来昂贵的手抓饭,还主动穿上波尔卡让我尽情拍,并将波尔卡套我身上跟她们合影。我的首日采访就这样收获满满地顺利完成。
回忆起当年一幕幕戏剧性情景,我依然感动莫名。